呼啸着粗粝的砂石一遍遍刮过脸颊
发布日期:2025/7/13 19:50:32 访问次数:3296
寒冬的风肆无忌惮地穿行在西北的黄土坡上,呼啸着犹如粗粝的砂石一遍遍刮过我的脸颊。我双手吃力地拖拽着背后那捆沉甸甸的柴火,柴火捆得又高又宽,几乎遮住了我整个身影,每走一步,脚下冻得坚硬的土路便像伸出无数钩刺般死死咬住我的脚踝,不肯轻易放我前行。父亲早逝,母亲体弱多病,家中炊烟已如母亲日渐单薄的气息般越来越细弱了,这沉甸甸的柴火捆是我肩头最实在的依靠,也是我心中无法卸下的重担。
那天傍晚,我背着柴捆路过村口垃圾堆时,眼睛竟被一簇刺眼的白色牵住。我连忙放下柴捆,小心扒开垃圾堆,竟发现半本残破的《代数》课本!书页撕裂又卷曲,被污迹沾染得面目模糊,可那些被风雨浸透的字迹,却如黑暗里骤然点燃的火种,瞬间照亮了我冻僵的心。我仔细拍掉书上的污渍,又用衣袖一遍遍擦拭干净,这才如获至宝般把书揣进怀里——这残缺的书页,竟成了我贫瘠岁月里唯一的亮光。
从此,昏黄摇曳的油灯成了我夜夜忠实的伙伴。我趴在炕沿,以虔诚的姿态一笔一画抄写那半本残书。手指冻得裂开了口子,渗出的血珠晕染在粗糙的纸上,墨迹便如点点墨梅般开在字里行间。母亲在另一头不时被咳嗽惊扰着,每咳一阵,我便停下笔,等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平息,才又埋下头去继续书写。灯光微弱得只能勉强照亮纸页,四周的黑暗却愈发浓重了,映衬得我伏案的身影格外渺小。窗外北风呼号,仿佛凶悍的野兽狂啸着撞击门窗,但屋内的我,却只听见笔尖在纸页上沙沙移动的声音,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,也听见时间从笔尖流过的声音。
第二天,我背着新砍的柴火,那捆柴仿佛比以往更沉了,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钻进我单薄的衣衫,冻得我浑身发抖,牙齿也咯咯作响。我踉跄着走在通往学校的坡路上,双腿灌铅般沉重,每一步都耗费着全身的力气。忽然,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,模糊不清,仿佛有无数黑点在眼前旋转飞舞,天地倒转,我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,沉重的柴火连同我一起,轰然倒在了冰冷坚硬的雪地上。
再次睁开眼时,模糊的视线里映出老师和同学焦虑关切的脸庞。老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凑近我唇边,那温热的暖流沿着喉咙滑下,仿佛也流进了我冻僵的四肢百骸。老师目光深沉地看着我,轻轻说道:“艰难处常有,肯爬的人少啊。”这句话宛如一颗种子,无声无息落入心田深处。我低下头,看见自己磨破的袖口处,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,那是母亲昨夜咯血留下的印记。那一刻,我心中再次涌起一股倔强的力量——我体内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,那力量如泉水般不断涌出,冲击着我,也支撑着我。
此后无数个夜晚,我依然在油灯下苦读。窗外的风似乎收敛了狂啸,只余下低低的呜咽陪伴着纸页翻动的声响。书页上的符号与文字终于从陌生冰冷渐渐变得熟悉可亲,曾经崎岖难行的知识山路,在我的脚下竟也慢慢延伸出了方向。第二年开春,我竟在全市数学竞赛中捧回了奖状!当我的名字在喇叭里响起,台下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,无数目光聚焦而来,闪光灯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我站在台上,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奖状,它却仿佛有千钧之重。我微微抬起头,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,仿佛看见了家中那盏如豆的油灯——在无数个深夜里,它微弱却执着地亮着,像母亲无声的注视,也像命运投来的一瞥微光。
从台上下来,脚步踏在坚实的地面上,我胸中翻涌的情绪却异常平静:原来最艰难的山路,并非横亘在眼前的陡坡,而是人心里那道畏惧险阻的坎;那最值得燃烧的灯油,正是自己心中那束永不低头的光芒——它映照出的前路,注定布满坎坷荆棘,却也正因为如此,才更值得人倾尽所有心血,一步一步踩踏过去。
后来我终于走出了那个村庄,可每每深夜伏案,眼前依旧常常浮现那盏昏黄油灯——它静静燃在岁月深处,映照出少年伏案的身影,还有墙上被光放大的、倔强不肯弯曲的脊梁轮廓。
那一豆光焰虽弱,却足以烧穿贫瘠的冻土:原来生命最坚韧的根茎,正从这微弱光热的缝隙里,顶开磐石,向着天空默默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