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盯着丈夫半睁的双眼,那里面浑浊一片

发布日期:2025/6/24 11:52:20 访问次数:14605

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绿光映在赵振山脸上,宛如抹了一层诡异油彩。他半张着嘴,呼吸艰难,像被抛上岸的鱼,徒劳挣扎于生死之间。林秀禾紧攥着他粗厚的手掌,手心冰凉,仿佛攥着一块石头。她盯着丈夫半睁的双眼,那里面浑浊一片,早已不见当年田野上那个意气风发、拍着胸脯说“地是活人根”的健壮青年了。她脑中嗡嗡作响,唯有丈夫那句话在回荡:“地是活人根”,字字如沉石,重重坠入心湖深处,荡起悲凉涟漪。

儿子赵明伟面色凝重,将一张薄薄纸片递到母亲面前,声音涩哑:“妈,爸的病……医生说,后续要花一大笔钱。”他顿了顿,眼神飘忽,声音压得更低:“城里有人……想买咱家的地,价钱出得厚道。”

林秀禾目光死死定在儿子脸上,仿佛想穿透这张年轻的面孔,看清那里面究竟潜藏着何种心思。良久,她喉咙滚动,只吐出几个字,却如石子砸在寂静里:“那地,是你爹的命。”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,一如她此刻的心,被无形重担挤压得透不过气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。

赵明伟终究还是走了,回到他霓虹闪烁的城里去了。林秀禾独自守着偌大的院子,守着那几亩被丈夫汗水浇透的田。夏日的燥热如同无形蒸笼,她像一枚被遗忘的钉子,倔强地钉在自家的土地上。丈夫倒下的那天,手心里攥着一把稻穗,她认得那是他引以为傲的老种子,此刻被她珍重地收进布囊,悬在心口处,如同护身符。她日日去田里,脚步踩过泥土,那土地虽不言语,却如丈夫粗糙的手掌,默默托举着她所有的悲恸与不舍。

七月流火,稻子正抽穗扬花,天公却骤然翻脸,乌云如墨泼洒,沉甸甸地倾压下来。狂风卷着雨鞭,抽打得大地一片混沌。林秀禾猛地从浅眠中惊醒,窗外已是白茫茫水世界,暴雨如注,倾天覆地。她脑中一片空白,只有丈夫虚弱时断断续续的叮咛在轰鸣:“稻子抽花……最怕水淹……根一烂……就全完了……”她赤脚扑入雨中,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,激得她一个寒颤。田埂泥泞不堪,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当她跌跌撞撞扑到田边,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——浑浊的雨水已无情地漫过了田埂,翠绿的稻禾在汪洋浊流中无助地摇晃、沉浮,如同溺水的孩子,眼看就要窒息在那片绝望的汪洋里。

“不行……不行啊!”她嘶吼着,声音被狂暴的雨声撕碎。她跌坐在泥泞里,冰冷的泥水浸透裤管,刺骨的寒意直钻心窝。绝望如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。就在意识即将被这冰冷吞噬的刹那,心口处那个装着丈夫老种子的布囊,似乎隐隐发烫。她猛地一个激灵,想起了什么——那是丈夫曾在灯下对她讲过无数次的老法子,像在泥土里深埋多年的根须,此刻骤然复苏!她挣扎着爬起,扑向田边,发疯似的用手扒开田埂,十指在泥水里抠挖,指甲缝里塞满淤泥也浑然不觉。她挖开泄水口,又跌跌撞撞冲进齐膝深的水田中央,凭着记忆,在浑浊的水下摸索着,用尽全身力气扒开泥土,开出一条深深的“背垄”——那是老辈人传下的救命沟,像一条脉络,要将这灭顶的洪水引走!冰冷的泥水裹挟着她,每一次弯腰,每一次挖掘,都是与冰冷的死亡抢夺时间的搏斗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雨势渐收。东方泛出鱼肚白,照着她满身泥泞、精疲力竭的身影。田里的水,正沿着她亲手开掘的那条沟,汩汩地、驯服地流向低处。劫后余生的稻禾,抖落着满身水珠,在微明的晨光里,重新挺直了腰杆。她瘫坐在田埂上,浑身泥水,如同刚从泥沼里挖出的雕像,望着那些重新挺直腰杆的稻禾,泪水混着雨水,无声地滚落。她抖着手,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泥水浸透的布囊,紧紧贴在脸上——那里面,丈夫的老种子安然无恙。

当新米碾好的那天,灶膛的火光映红了林秀禾的脸。她小心翼翼从碗柜深处捧出一只青花碗——碗沿磕碰出的细小豁口,如同岁月本身留下的印记。碗里盛满新煮的米饭,热气氤氲,米香弥漫。赵明伟坐在桌边,默默端起碗,米粒在唇齿间散发出久违的清甜。他喉头滚动了一下,抬眼看向母亲。母亲鬓边添了许多刺眼的白,目光却异常沉静,凝视着他手中那只碗,那眼神仿佛在丈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重量。

“妈……”赵明伟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放下碗,那碗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微却笃定的轻响,“我……我想好了,那城里的事,我不回去了。”他顿了一顿,目光扫过母亲疲惫而坚韧的脸,又深深投向窗外那片被金色夕阳温柔覆盖的田野,声音里带着一种初生的、与泥土相连的郑重:“咱家的田,还有这碗饭……咱自己端着,踏实。”

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暗红着,安静地释放着暖意。林秀禾没有言语,只将儿子碗里的米饭添得更满。米粒在青花碗沿堆起一座温润的小小山丘,一粒粒,饱满而安宁——那是她耗尽心血从风雨中抢回来的收成,是丈夫留在泥土里的嘱托,更是儿子终于看清并决心守护的江山。

窗外暮色四合,大地沉寂如初,但灶间弥漫的饭香却无比清晰。这碗饭端在手中,仿佛托起的正是脚下那片沉默而坚实的土地。它不言不语,却稳稳承载着所有的风雨、所有的守护、所有血脉相连的承诺——碗中有乾坤,这方寸之地,便是我们世代可以扎根、永远值得托付的江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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