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雁山区水泥袋上的清华路

发布日期:2025/6/21 12:12:51 访问次数:15019

水泥袋上的清华路
盛夏的太阳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饼,死死扣在城市的头顶。空气被烤得扭曲,工地上的钢筋烫得几乎能烙熟鸡蛋。我肩上的水泥袋像一座沉重的小山,压得我脊骨吱嘎作响,汗水如小溪般不断流下,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,“滋”的一声,瞬间便蒸发不见,只留下一个迅速消逝的浅印。我数着混凝土搅拌车进出的次数,每一次车轮卷起的黄尘,都如命运的尘埃一样,一层层覆盖住我本已模糊的面目。

那天,我扛着钢筋,脚下一滑,身体重重跌向一堆凸出的锐角钢条。左臂被狠狠划开一道血口,深可见骨。工友们慌乱地把我抬上板车送往医院,一路颠簸,我眼前发黑,疼痛刺入骨髓,耳中灌满了工友们焦灼的喊声。

躺在病床上,隔壁电视正播放着一部建筑纪录片,讲述着清华学子们如何设计出宏伟的体育馆。荧屏里那些年轻专注的脸庞、洁净的绘图桌、精密的结构模型,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,深深扎进我心里最卑微的角落。我闭上眼,工地轰响的噪音似乎仍在耳畔,但眼前却固执地浮现出那些线条优美的建筑图纸——那方世界明亮、洁净、尊贵,与此刻我躺着的简陋病床,分明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。

出院后,我走进了街角那家堆满尘埃的旧书店,在蒙尘的角落里,翻出一本纸张发黄、页角卷起的《结构力学》,书页沉重如铁,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,像是凝固着天书般难解的咒语。我买下它,带回了四面透风的工棚。从此,白天的钢筋水泥是我的战场,夜晚的蚊虫嗡鸣与昏黄灯光则是我的书斋。工友们的鼾声起伏,我在包装箱搭成的“书桌”前摊开书本,像第一次学步的孩子,重新认识那些符号,笨拙地描画着结构草图,笔尖在纸面上艰难跋涉,每一步都如跋涉泥泞。我常蹲在工地路灯下看书,巡逻保安的手电光一次次毫不留情地驱散我微弱的光明领地。寒夜中,我对着冻僵的手呵气,仿佛想呵暖那个渺茫的未来。

我连续五次自考都卡在高数上,像被命运反复戏弄。妻子终于爆发了,她的声音尖锐刺耳:“你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!”她最终带着孩子离开,屋里只剩下一片死寂。我坐在空荡荡的床边,桌上摊着第五张不及格的试卷,那鲜红的数字在灯下刺得我眼睛发痛。我紧攥着试卷,纸页发出绝望的呻吟,泪水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砸在那些冰冷的公式上——那是我为自己流下的第一滴泪,也是最后一滴。那一刻,仿佛连支撑世界的钢梁都发出了断裂的脆响。

我抹干泪痕,重新翻开书页。公式在泪水中浸泡过,竟显出从未有过的清晰轮廓。第六次自考放榜那天,我正站在瓢泼大雨里指挥工地的抢险。一个湿透的信封塞到我手里,我以为是罚款单,随手揣进兜里。直到雨停,在狼藉的工棚角落展开,那“录取通知书”几个字,透过斑驳水痕,竟灼痛了我的眼睛——仿佛那薄纸是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手指颤抖,心口滚沸。通知书上的墨字在湿晕里微微洇开,却像凿进命运的石刻,每一笔都带着沉甸甸的惊雷。

十年后,我站在自己参与设计的体育馆前。新落成的场馆在阳光下闪耀着流畅的曲线,如同凝固的音乐。我缓缓走近,伸出手指,轻轻抚过那些充满力量感的钢构表面。在某个精心设计的转角处,我指尖的触感蓦然停驻——那里有一个几何锐角被特意保留,并打磨得光洁如镜。它像一枚历史的勋章,又似一道凝固的闪电,无声地指向当年工地上那根曾撕开我皮肉的冰冷钢筋。如今它已被驯服,化作建筑语言里一个锋利的惊叹号。

我仰望着这座由无数线条与结构组成的庞然大物,它沉默地矗立在蓝天下,仿佛一句用钢铁铸成的箴言:起点虽陷于尘土,但心若攀附于星辰之上,则命运的尘埃终将沉淀为磐石;纵使光阴磨砺,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星火,足以烧穿卑微的茧壳,为沉默的钢筋刻下属于尊严的铭文。

我的手指最终停留在那个光洁锐利的转角上——它曾嵌入血肉,如今却托举着宏大的穹顶。原来命运最深的刻痕,终将被时间锻造成支撑梦想的骨骼;那曾染血的锐角,如今成了建筑最倔强的注脚,沉默宣告着:卑微者以筋骨为笔,也能在天空写下自己的标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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